星期五, 五月 15, 2015
師生美事
師生情與親情、愛情、友情一樣重要,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。主要是因為讀過許多這樣的故事,也體驗許多具體的事實。
司馬光與范祖禹
記得曾讀到高信疆所編的《資治通鑑》通俗本中有這樣的一個故事:
「宋朝仁宗康定二年,范祖禹出生於四川成都,十三歲父母雙亡,寄託於范鎮家,范待祖禹如己出,家教嚴正,因范鎮與司馬光親如兄弟,乃使祖禹得以追隨司馬光學習。祖禹比范鎮年輕三十二歲,比司馬光年輕二十三歲。
由於祖禹父母早逝,自感身世,發憤苦讀,嘉裕八年(西元一二八三年)間,以二十三歲之年,考進中士甲科,授任為校書郎,出為資州龍水知縣。
中舉不久,祖禹又寫了一篇〈進論〉,以求進一步加官晉爵,並求教於司馬光。司馬光閱後久久不表態度,祖禹疑惑,屢次相詢,司馬光才說:『你的文章不是不好,但念世人絕少考中甲科,你既考中,又寫此文急於求進。我總覺得你有點貪心,不喜歡。』
祖禹聽到此言,乃焚毀〈進論〉,決定不參加賢良科考試,在洛陽城追隨司馬光,撰修《資治通鑑》,不求聞達,十五年如一日。兩人合作完成了《資治通鑑》這一部中國歷史上的鉅著。」
十五年的朝夕相處,司馬光的人格與治學,對范祖禹啟發極大,而司馬光一方面視他為事業上的得力助手,一方面也視他為得意門生。公私兩事多與祖禹會商後而行,連司馬光的書信公文,也多經祖禹之手,連〈資治通鑑年表〉,也由祖禹代撰。
我常常問學生,如果你是范祖禹,對司馬光的教訓你會怎麼做?我常想,如果范祖禹繼續求取功名,充其量只能做到丞相。中國數千年之久,做過宰相的何止千百人,但又有多少人名垂千古呢?范祖禹追隨他的恩師編《資治通鑑》,卻成了千古鉅著,得失之間,又是如何評價的呢?
康有為與梁啟超
康有為與梁啟超的師徒關係,也是中國歷史上動人的一段美談。
一九○八年,梁啟超拜康有為為師。雖然就年齡而言,康有為比梁啟超長十五歲,但就學歷而言,當時梁啟超已中舉一年,而康有為還僅是個秀才。舉人向秀才拜師,在科舉時代,實在是件不可思議的事。
康有為在教學方法上,獨具一格。梁啟超拜師於康有為門下,聽其教誨,整整四年,梁啟超在良師的指引下,吸取新知,融會貫通,形成自己的思想與見解。
由於康有為強調「志於道、據於德、依於仁、游於藝」的教育理念,所以培養了許多剛毅、忠勇、有氣節的忠義之士。
梁啟超自己後來也成為良師,曾風靡台北的《人間四月天》電視劇,描述文學家徐志摩的愛情故事。徐志摩仍以自己的老師為榮。雖然徐志摩與陸小曼在完婚時,梁啟超在婚禮中大罵徐志摩,但徐志摩至老師面前雙膝跪地求老師原諒、息怒,胡適也在一旁陪笑勸解,這才使梁啟超息怒。
不過有人認為梁啟超演的是基於師生情的苦肉計,因為徐陸的婚姻,得不到當時輿論的諒解,所以梁啟超乃在婚禮中以師長身份責罵,意即請社會別再責備他(一片苦心,令人感動)。
梁啟超在給他子女的信上曾有這麼一段:
「徐志摩這個學生其實很聰明,我愛他。不過此次看他陷於滅頂,還想救他出頂,我也有一番苦心。」
清末,梁啟超在時務學堂裡,親自教育四十名學生,他用的是康有為在萬木草堂的教育經驗,師生打成一片,教育學生新思想,變法思想,民主思想,以培養下一代的救國人才。
他每天上課四小時,課餘辦理校務,批改學生作文和筆記,每次批改,有的在一千字以上。忙到經常熬夜,最後累出大病。這時,湖南地方的舊勢力,「檢舉」梁啟超等人妖言惑眾,所以一一予以解聘,梁啟超只好由學生扶著,登上輪船,東去上海。
梁啟超與蔡艮寅
在學生中,有一位年紀最小的,只有十六歲。他身體瘦弱,可是靈氣過人。他一直在梁啟超身邊,替老師整理行裝。他很少說話,與梁老師從認識到相聚,也只不過短短數月時間。但梁啟超的言教與身教,卻深深影響了他。
梁啟超先用「學約十條」,開拓學生的眼界。「十條」裡告訴學生:「非讀萬國之書,則不能讀一國之書。」只有了解世界,也才能為中國定位。「孔子之教,非徒一國之治,乃以治天下。」因此為學「當求治天下之理」。
中國人都是把讀書當成個人追求名利的敲門磚,當成考科舉、謀干祿、光宗耀祖的工具,梁啟超的教育,給了他們不一樣的思想與方向。
十六歲的蔡艮寅,是四十個學生中最聰明,也是最醉心於梁啟超的這種教育方式與啟發的。他在與老師的討論對答中,並不多話,但每有發言,都能把握重點,見人所未見,所以贏得老師的喜愛與同學的敬重。
蔡艮寅出身湖南寶慶的農舍,七歲開始讀書,但仍一邊讀書、一邊種田。夜裡讀書,為了節省油燈的開支,他每在有月色的時候,盡量利用月光伴讀。
十歲以後,他就感到無書可讀的痛苦,於是到處打聽有可能借書看的地方;他每每一走幾十里,到有書地方去就地借看,做成筆記,帶回來研習。
他十三歲的時候,就已經讀了不少書。此時他拜同縣的樊錐作老師。樊錐是一思想高超,氣魄雄偉的人物,因在《湘報》發表〈開成篇〉和〈發錮篇〉,招來湖南守舊勢力的憤怒,把他驅逐出境。
小小年紀的蔡艮寅為樊老師整理行裝,直送老師上路,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老師被趕走,他含淚點著頭,遲緩地向老師招手,並決心離開這個錮人心志的地方。
三年後,他隻身到長沙,進了時務學堂,碰到梁啟超,這位比樊錐更光芒四射的老師。
樊老師使他知道中國,梁老師卻使他認識世界;樊老師使他知道家鄉以外有一片天,梁老師卻使他知道「天外有天」。可是,天道竟是如此殘忍,梁老師如今也遭到被驅逐的命運;他又背著書袋,為梁老師送上船。
學生們像老師依依道別,蔡艮寅更是眼中含淚。他走最後一個,梁老師告訴他說:「艮寅,臨別無以為贈,我送你一個名字吧,艮寅的名字不好,不能跟你相配,改個單名,叫『蔡鍔』吧;鍔是刀劍的刃,又高又鋒利,正是你的前途。至於字,就叫『松坡』吧,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,有松樹那種節操,再加上蘇東坡那樣灑脫,正是蔡鍔的另一面。」
他就是那位追隨老師,留日歸國的革命主將,那位推翻袁世凱帝制的雲南將軍,將生命交付梁老師的蔡鍔。